清晨散步时,我常站在小区最老的那棵银杏树下发呆。它比周围的楼房还要高出一截,粗糙的树皮上刻着深浅不一的沟壑,像是一本摊开的史书。没有谁会为它驻足,人们经过时最多扫过一眼,仿佛那只是一根插在地上的巨型木桩。 这让我想起康定斯基说过的话,植物是人类最神秘的邻居。我们与树木共享百分之五十以上的DNA序列,却从未听懂过它们的语言。科学家说树木会通过地下菌丝网络传递养分和警告,可对普通人而言,这种交流比量子物理的波函数还要难以揣测。没有声带的生物应该如何表达痛苦?当人类掸去肩上的落叶时,谁会追究那究竟是季节的更替还是一次无声的控诉。 在京都的苔寺见过三百岁的罗汉松,导游说它见证了十二代园丁的更迭。那些穿着白色足袋的养护者终其一生都在学习倾听,他们要辨别树梢突然枯萎的枝条是源于虫害还是心衰。某个雨天,我看见老园丁抱着树干低语,水珠顺着他的雨衣流到树根处,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。 现代人的生活里不再需要这种近乎禅意的耐心。拼多多的果树养成游戏只需两周就能开花结果,摆在玄关的仿真橄榄树永远不会落叶。我们习惯了与即时反馈的电子屏幕互动,连植物也要驯化成符合效率主义的模样。但去年台风过后,楼下的银杏断了一截主干,明明已经用支架固定,它却固执地从断裂处歪斜着向上生长。这种不优雅的生存姿态,意外地让人想起杜拉斯笔下那个瘸腿的法国女人。 纽约植物园的生态学家发现,某些北美云杉遭遇虫灾时,会释放鼓励同类提高防御的化学物质。这项研究公布时,评论区最热门的留言却是这东西能做成杀虫剂吗。人类总是这样,把诗意误解成某种可实现物。比起理解他人的痛苦,我们更热衷给伤痛标上售价。